齊夙是知曉瀾滄那脾氣的，她甚為愛潔，自然見不得這泉水中摻了別的東西，哪怕是兩根發絲。

再次出發往山頂走，許昭昭的腳步明顯慢了不少，神色也收斂了許多，倒是看起來正色不少。

齊夙看著有趣，微不可察的笑了笑，指了指那大開的寺門，許昭昭將手伸向右側，兩人便一同走了過去。

行至院門內時，兩人回頭看就發現秦堯正在往那門外的大香爐中插放香支，他的神情平淡如水，不喜不悲。

齊夙靜靜地看著他站在那裏祈願，忽然想起來上次去他家中時，他家裏只有他一人。

出神間，秦堯已經到了跟前，他輕聲道：“大人？”

齊夙回神，詢問道：“何事？”

秦堯指了指一處，道：“我要去祭拜父母，三位可以去後院禪房歇息片刻，後山地勢開闊，可將城中之景盡收眼底。”

齊夙點點頭，目送他離開，領著兩人繞過大殿往後面的禪房走去。

這寺院並未建在山頂之上，而是在山頂下方的一處地勢稍緩處，依山勢而建，故而禪房還要往上走。

三人繞過大殿，在高低錯落的院中走了一圈，除了自山上緩緩流經的一處山泉，其他的並未發現什麽怡人景色。

許昭昭攔住一個經過的小沙彌，問了些許情況，道了謝後指了指禪房後面。

齊夙點點頭，沿著一條碎石子路往那處而去，伸手撥開攔路的枝條，自層層疊疊的碧綠中穿過，三人看見了那小沙彌指的去處。

朱色的圍欄圍出一小片空地，那空地伸出山體，懸在半空，自這處向下看去，只見城中之景如同細細描繪紙上的畫卷，畫面精致細膩，美不勝收。

許昭昭伏在圍欄上，任山風吹亂發絲，瞇著眼睛道：“嗯……有種回到天山的感覺，就是風沒有涼意。”

瀾滄在一旁冷冷開口道：“若是懷念天山的風，何不回去感受一番？”

許昭昭把頭搖成了撥浪鼓，堅決道：“不回去，我還要跟著齊夙游歷山河呢，沒走遍我絕不回去！”

被提了名的齊夙不出意外的被瀾滄掃了一眼刀，頗有些尷尬的轉過頭看向別處。

三人一時無話，瀾滄卻先開了口：“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認識？”

許昭昭扭過頭，隨意撥了撥發絲，看向齊夙道：“我看見他就特別喜歡，所以我覺得跟著他一定能實現我游歷山河、行俠仗義的夢想。”

瀾滄果不其然翻了個白眼給她，而後把目光投向齊夙，齊夙略微沈思道：“我奉命去請曲懷觴為大齊效力，但沒能碰到曲懷觴，所以誤將她帶了回去，後面的你們也就知道了。”

其實並不是誤將，而是有意。曲懷觴連續奪得兩次青劍榜第一，絕對不可能是個十幾歲的少年，這一點無論是誰都不可能認錯。

而他之所以留下許昭昭跟在身邊，實為看見了她脖子裏吊著的玉竹節兒，那上面刻著曲懷觴的名字。

幸而許昭昭也沒拆穿他，只是笑嘻嘻的看著他，為此瀾滄也賞了他一個白眼，道了聲：“眼神不好。”

經此一說，三人再次沈默，就連以往話多的許昭昭都不怎麽開口，至於原由自然是因為瀾滄在場。

“知府大人！知府大人！”

秦堯的聲音自一處傳來，帶著些許焦急之意，齊夙看了兩人一眼，循著聲音走去。

一看見齊夙，秦堯便迎了上來，吐了口氣一掃先前的急色，緩聲道：“大人，寺院發生命案了。”

許昭昭一聽有案子頓時興致來了，湊上前去問道：“什麽案子？”

“這個暫時還不知曉，住持將人散了，並讓幾個人將那處圍了起來。”秦堯說完便看向了齊夙，似在等他下去。

一行人匆匆往下走，秦堯帶路將人領至禪房另一邊，那是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，比之前面的誦經禮佛聲，這裏只有嘩嘩水聲。

待走近一看，齊夙目露了然，一道清泉自山澗流過，那水流不算湍急，卻因自高處沖下來而發出較大的聲響。

在其下方是一個較深的幽潭，那幽潭屬於天成，邊上的石頭比之山腰處的那小山泉還要光滑，邊上還生著綠油油的苔蘚，其中一處有著明顯打濕的痕跡，想來是經常取水之處。

幽潭邊上有幾處粗大的竹管子，這些管子將水流分成幾股引流至別處，適才這幽潭的水沒有漫上來。

聽見幾人的腳步聲，守在潭邊閉眼默念的兩個小沙彌回了頭，秦堯先一步出聲道：“恒州知府齊夙，齊大人是來查看的。”

齊夙擡腳上前，那小沙彌行了禮退開幾步，露出來潭水中漂著的一具屍首。

那屍首面朝下趴著，依身形看著是個男人，他衣裳隨水流不斷上下漂浮，人也跟著不斷打轉。

只是經水流一沖，屍首便將那用來引水的竹管子堵了大半，眼看著潭水便要蔓延開來，一個小沙彌上前扯了那屍首的腳將其拉至潭邊掛著，這才叫那管子重新流通避免水漫出來。

見這小沙彌眉眼低垂，又退至一旁，齊夙出聲道：“勞煩小師父，將這人拉上來。”

被喚的小沙彌楞了楞，環顧四周後上前將人拉至岸上，還順勢將人翻了個面兒。

這一翻面其餘的人都有些驚訝，因為這屍首的脖頸上還纏著幾圈柳枝，上面的柳葉經過水的浸泡，邊緣微黃內裏翠綠。

眼下該如何已經不用齊夙去說了，瀾滄自行上前，摸出身上的物什進行查驗，趁著這個空當，齊夙轉頭看向秦堯道：“何人發現的？”

秦堯道：“就是這位幫忙打撈的小師父。”

被提了名的小沙彌頗有些認命的上前，再次行禮，只是他並不想開口說話。

齊夙打量了他一會兒，道：“你是如何發現這人的？”

那小沙彌低著頭，聲音輕細：“山下有施主說外面的泉水止了水流，小僧猜測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堵住了管口，故而便上來看看。誰知，竟有位施主淹死在潭中……”

將他的話細細聽完，齊夙轉頭看向秦堯，只見他點點頭應道：“的確如此，我當時正與住持在說話，他過來通報的。”

這小沙彌比之許昭昭還要小上一些，單薄的身形罩著有些肥大的青灰色僧袍，看著多少有些可憐。

秦堯那雙眼含著點點笑意，看著這小沙彌讚嘆道：“這小師父年歲雖小，行事倒是一點都不慌張。”

見齊夙有疑，他又道：“他並未驚慌，而是去找了住持商議，方才住持將香客送下了山，並未告知他們此地出現意外。”

將事說明，齊夙也讚許點頭，能夠目睹這一切毫不慌亂，如此年歲如此心性的確難得。而同住持商議，將此暫且隱瞞既保住了這寺院的名聲，也避免引起恐慌，著實不錯。

招回那正要離開的小沙彌，齊夙道：“你發現他時，他就是這樣了嗎？”

小沙彌道：“小僧來的時候，這位……施主便堵在那管口處，我以為他落水了去拉了他，結果發現他身上已經涼了。”

齊夙點點頭，輕聲道：“這泉水自何處？”

小沙彌微微擡頭，轉身指向高處，那裏便是山頂：“這泉水是山上流下來的。”

隨他所指看去，只見那山頂被雲霧糾纏，朦朦朧朧的一片，雖看不真切，但那上面的蒼翠明顯不如這底下的多，有些許山石裸露。

因為時時變化著的雲霧遮掩，齊夙看不真切那山上的東西，故而退後幾步，拉過許昭昭擋在身前，指給她看。

“來，借你的眼睛用用！”齊夙指了一處給許昭昭，想讓她看清是何景色。

許昭昭仰頭看了過去，邊看邊笑道：“要不要我把眼睛換給你一只？這樣你就能和我一樣了，看的特別遠。”

齊夙知曉她是開玩笑，故而配合道：“好啊，你要換那只眼睛給我？”

許昭昭不假思索道：“換左眼給你。”

齊夙問道：“為何是左眼？”

許昭昭答：“因為左眼看的更清楚啊！”

秦堯在兩人說話時便離開了，一直站到了瀾滄邊上，頗有興致的看她戴上用蟬翼紗制成的手套翻看屍體，同時心裏暗猜她的身份。

這女子衣著舉止皆非尋常人家，況且千金難買的蟬翼紗用來制成手套擺弄屍體，這得有多敗家。

這邊許昭昭已經將山頂景致大致說了個遍，齊夙記下後松了許昭昭走向瀾滄，在她邊上停下，與秦堯一起查看。

“有何發現？”看瀾滄不再擺弄，而是撚著一條彎彎曲曲的柳枝直起身，齊夙便知她已經查看完畢。

瀾滄伸手遞過來，將一頭遞給齊夙看，淡聲問道：“看見了嗎？這樣的斷口是如何造成的？”

秦堯看了一眼齊夙的臉色，見他只是顰眉思索，稍稍安心。

齊夙這人脾氣不錯，雖然平日裏不茍言笑，但許昭昭逗他時也能配合兩句。待人待事也沒那麽多條條框框的講究，但一個個的似乎都不拿他當外人，連名諱都直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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